延熹二年,冬十一月壬寅日。

    今日自未央宫中连续发出两道诏命。其一,皇帝先引用《左传·成公·成公十三年》中“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祀有执膰,戎有受脤,神之大节也。”的话来强调此次西行的重要性,随后以“行幸西京,一切行至,殊无错漏,于国有功”为由,任命单超为车骑将军。其二,是给段熲的和关西诸郡国的诏命,乃是让各郡国自地方府库向前线运送军需粮草,朝廷则派特使携带军饷前往大军,要求护羌校尉段熲配合天使点验兵员和发放军饷。

    第一道诏命犹如晴天惊雷,瞬间在满朝文武中炸开了。因为大汉历史上还没有那个宦官能得如此高位,即便如汉安帝时期的孙程也只不过是秩比二千石(次二千石)的骑都尉,配银印青绶,还不如一任太守阶位高。车骑将军可是三公之下九卿之上,和诸侯王一样配金印紫绶;这还不是重点,依据此时《汉官典仪》:“汉兴,置大将军、骠骑,位次丞相,车骑、卫将军、前后左右,皆金紫,位次上卿,典京师兵卫,四夷屯警。”其中“上卿”沿用春秋战国古称,西汉类比丞相,到了东汉则类比五府长官,即太傅、太尉、司空、司徒、大将军;由此可见这个官职属于地位极高、权柄极重的要职,且可以开府治政。另外此时大将军、骠骑将军均空缺的情况下,车骑将军就成为首都唯一的京畿卫戍力量的最高长官,真正的太监掌兵!

    第二道诏书就没有什么特别的了,无非是告诉下面地方官,皇帝知道你们有小金库,如果不想羌人冲进来把你们的小金库和地方豪强们的财产都给抢了,就把该给朝廷的钱粮都拿出来;同时告诉段熲吃空饷的事情朝廷也是一清二楚,别没事哭穷,赶快进兵,皇帝等着看结果呢。这样的诏命本就在公卿大夫们的意料之中,也就没人太在意了。

    朝臣们沸反盈天的时候,宫中所有大小宦官们则在弹冠相庆;这不仅是开了国朝先例,也向所有宦官敞开了一扇与士大夫并列的大门,凡是宫中显宦们,其家族将有望借此跻身国朝顶级豪门世家的行列,公侯万代、累世公卿似乎也将不再是遥不可及之事,那块可望而不可及的天花板在皇帝这道诏命中似乎轰然破碎。

    长安宣平门大街南,黄琼府暖阁。

    此刻暖阁内,太尉黄琼作为主人和当朝第一人自然高居主位。其左右与之并肩而坐的乃是司徒祝恬和司空盛允。室内两侧东西相对而坐的有太常卿虞放,太仆卿杨秉、大司农种暠、大鸿胪袁逢、廷尉冯绲、卫尉周景、光禄勋陈蕃,除了皇帝直属的少府和皇室宗亲执掌的宗正没有到场,可以说是三公九卿已经到齐。室内气氛颇为肃穆,司徒祝恬此刻闭目假寐,司空盛允则面无表情的盯着眼前几案上的花纹出神,太尉黄琼此时已经七十四岁高龄,敛容肃穆环视坐中九卿。

    “陛下的诏命诸位已然知晓,诸位作何想?”黄琼在此间地位最高,年纪最长,自然当仁不让。

    “陛下以阉人出任车骑将军,此有史以来所未闻之事,世英公、祝公、伯世公,三位皆国家重臣,宰执三府,岂可坐视此等荒唐之事发生?”发出质问的是太仆卿杨秉。弘农杨氏的当世家主,名声极好,以清廉公正著称。

    “单超诛杀梁冀以列候酬功,食邑已经二万户;此次陛下行幸西京,再酬其功,只能升其官职,其本职已经秩比两千石了,再升便只能是秩中两千石,除了六将军外还能做何想?”太常卿虞放无奈说道。

    “身为天子家仆,侍奉主人不是本分吗?何时便成了功勋了?”光禄勋陈蕃恨恨的说道。

    “已经是秩比两千石的中常侍了,谁还真把这个老阉人当家奴看?”大司农种暠对陈蕃的说法很不以为然。

    “陛下诏命中并未言明单超是否开府,此为关键。如果开府便是真将军,是要统领京畿万余甲士的;如果不开府便是假将军,不过是陛下对其的荣宠而已,我等便无需在意。”大鸿胪袁逢平静说道。

    “将军就是将军!岂有真假之分?今日不开府,难道能保明日不开府?我等必须上书陛下,万不可将兵权委于家奴!此乃太阿倒悬!”陈蕃历来慷慨,此刻更是痛心疾首。

    “仲举(陈蕃,字仲举)莫急,老夫觉得周阳言之有理。既然诏命并未言开府,便是给那老奴一个车骑将军又如何?无兵的将军岂是将军?至于日后若陛下准其开府,我等在上书便是。”陈蕃曾经做过卫尉周景的别驾从事,周景见其恐有激烈言语喷薄而出便急忙出言劝道。

    “仲举言之有理,我等不可坐视,若是不能使天子尽早醒悟,日后必悔之晚矣!”杨秉很是认同陈蕃这种打狼要乘早的思路。

    “陛下刚刚执掌大政,满朝诸公便上书阻挠,如此陛下能不心怀怨恨?这反倒便宜了单超这些小人。故此在下以为不可强行上书劝谏,该徐徐图之。”袁逢是不同意以激烈手段进行反击的,他深深知道皇帝在十三年期间因世家高门对外戚的放纵与漠视彻底的失望,因此才表现出对宦官的信任和重用,所以此时公卿大夫的反应越激烈,皇帝的回应越发背离大家的期望。

    “徐徐图之?这是养虎为患!诸公还没看出来吗?陛下这是要以宦官为爪牙,兼济天下了!我等今日退让一点,明日退让一点,不消数年,便无立锥之地了!”陈蕃言辞激烈,却一针见血,其人虽然说话不顾及周围,却可直切要害。

    “鸿卿(冯绲,字鸿卿),你以为如何?”黄琼看向一言不发的廷尉冯绲出言问道。

    “世英公,在下想问一句,依本朝制度,车骑将军是何职司?”冯绲语气平缓,面无表情的先反问了一个问题。

    “典京师兵卫,四夷屯警。”陈蕃听见冯绲的反问不耐的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