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别众人,弘毅二人踏上了行程。列车行驶起来,在朔方大地上肆意奔驰。将要去的地方既神秘又神圣,不由得叫他们浮想联翩,就好像他们要掀起一个耳闻其貌的美女子的盖头。隐藏着的、潜伏着的未知之美就绵延千里之外,而他们无时无刻不再靠近这桩美好,以至于远方的朦胧渐渐清晰起来,仿佛未来早已将他们与将至之地联系在一起,初至之地将变成故地,因为倘若逆着时光之河,他们不过要去未来的久居之地。这种宿命中的羁绊像是解不开的幸福的锁链缠绕在他们微微颤抖的内心深处,叫他们脑海中涌现出一幅幅天马行空的画面,从未见过的京城已如画卷般慢慢铺展开。

    但这种想象,使用了意象派的手法,就像水墨画,一片湖,一叶舟,一身蓑笠,即有悠悠不尽之意。对于秦博更是如此。他想起长城横跨百岭之巅,上摘天穹之光;长卧千山之拥,下俯神州之泽。蜿蜒长龙,穿云破雾。夜披星衣,日戴霞光。雷霆之龙,日夜铸力;乾坤之功,造化不止。恒可护佑中华万载,长可贯穿四海八荒,重可抗衡泰山万钧,秀可媲美山河壮美。不到长城,非好汉也。他想起故宫巍巍帝王之气,浩浩皇家之威,沉沉历史之魂。春日百鸟争恩宠,仲夏锦鲤跃龙门,晚秋遍地黄金甲,隆冬大雪舞霓裳。皇殿圣威今犹在,昔日王孙何处寻?他想起广场海纳天下英气,云集四海浩然,囊括九州雄风,荟萃寰宇耀光,集结人民权益,正是举国之广场,民之广场。他想起,忆起幼时窑洞墙壁上陪自己度过多少春秋的壁画,不由得一阵感动,不过,此次终于可以瞻仰的遗容了。在村里善良淳朴的农民们口中,提起都不忍热泪盈眶,满心撼动,仿佛一下子回到了过去的峥嵘岁月。“伟大的领袖和导师永垂不朽。”村里年高德劭的三位老者每逢提起才相互握手言欢,上个世纪的革命故事他们铭记在心,马上变成了当年听讲故事时满心敬服的孩童,心中的世俗之事立马烟消云散,唯余岁月悠悠永不磨灭地对难以遏止不可抑制的如同奔腾之水一般的敬慕和思忆,但凡春秋流逝昼夜沉浮梦想破灭命运摧残生活压迫天道无情世情无常人心叵测也无法撼动如同万载千年凝结而成的擎天丰碑在他们心中所处的不可取代难以复制震天动地的陪他们度过漫漫一声的浩瀚的温暖的永恒的信仰之力!那是怎样一种充盈于心间,每当提起哭红眼眶,每当忆起血脉贲张,每当谈起欢欣鼓舞,心中如同滚滚东逝水浪拍云崖,如同东临碣石以观沧海,如同大渡桥畔奋勇舍身,泪化长河,呼啸灵魂,涕似暴雨,倾泻意志的伟大感情!想着想着,秦博便哭了起来。他也不去擦拭,任凭内心之烈火熊熊不止,面上之激流肆意泛滥。弘毅默默地看着一旁的秦博,以为他想起了往事,稍言相劝,也陷入了自己的心事。

    十几个小时的车程倒是够长的,每隔两三个小时都会在中途站停一下。秦博倒好,上车没多久就靠着车窗睡着了,看他时而微笑时而皱眉的样子,梦里肯定喜忧参半。也难怪,秦博长年坚持晚睡早起,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这未免太苛刻,恐怕他从来没有机会像今天这样睡个舒服觉。弘毅此前从金门市去南京,一路往往上二三十小时的车程,饶是像弘毅这种毅力坚定的人,也受不了整整一个昼夜的枯坐,。若是赶上春运,车厢里到处塞满了人,大家伙儿拖家带口,带着大包小包,车厢里拥挤得几乎动弹不得,刚开始仿佛任何一种空间上的排列组合也无法解决这种拥挤,但奇怪的是,慢慢的,大家伙儿就像慢慢扩散的气体,渐渐地使得整节车厢的乘客分布密度变得均匀起来,过会儿大伙儿都给自己找到了一个竭尽力所能找到的最舒坦的一个姿势。有的大叔带着小马扎,舒舒服服地缩成一团在上面打盹儿,有的大叔直接坐在地上手里,瞧着也怪惬意的,还有一些实在累得不行的大叔直接躺在过道了,车厢一晃一晃地也无法叫醒他的美梦。讨厌的小货车来来回回,上面装着烟酒饮料方便面,比普通商店贵上好几块,故而买的人寥寥无几。车上的乘客多是西北一带的农民工,大家伙儿操着一口互相无法理解的方言,车厢里闹腾得很。弘毅闭上眼睛,却丝毫没有睡意,就好像夜里的失眠者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希望这样可以帮助自己进入睡眠一样无济于事。他不想去触碰自己那些矛盾重重的思想、那些渐入佳境的文学理念。窗外一片漆黑,偶尔途径一个小城市,星星点点的灯火一闪而过,让仿佛是永恒的漫漫长夜来继续统治这趟旅程。当他什么也不想的时候,他很快睡着了。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一个女子,个子高挑,气质不凡,留着两只长长的鞭子,在一张大大的落地镜前练舞。她时而踮起脚尖,时而微微下蹲,脚掌柔软灵动,仿佛练舞房的地面是一汪明净的水池,她的脚掌像小鱼儿一样欢畅地游来游去,不断地跳跃旋转,有时还会跃出水面,而她的身体就像翩翩起舞的霓裳一样在空中随着音乐的灵动时而舒展,时而伸缩,时而挺直,时而弯曲。不知何时起,空气中下起了阵阵微雨,一片朦胧绵绵雨中,姑娘不知从何处撑起一把绿油油的油纸伞,她已经不再跳了,她的目光看向远方,仿佛在雨中等候来自于未来的一个人,但弘毅感觉她的心还在不断地跳着,跳着,直飞到九天之上,璀璨星河上荡漾起她的曼妙脚尖点过的圈圈涟漪,星辰之光为她闪耀着五彩之光,而她则在这一片光影中慢慢地模糊,仿佛也化作了那光影一般。忽然,姑娘撑着油纸伞往前走了,弘毅一看,姑娘走进了一个悠长的巷子,他加快了脚步追赶姑娘,眼看近了,姑娘却突然加快了速度,每当他要靠近姑娘的时候,她的身影一下子又和他拉开好远好远。弘毅终于不追了,而姑娘却仿佛又放慢了速度,竟然一下子回过头了,弘毅有些心喜,正当他准备睁大眼睛仔细端详姑娘的面孔时,一道亮光正好打在他眼睛上——弘毅有些生气,睁开了眼睛,原来天已经凉了,大家正把窗帘往一边收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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