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节何平

    马谡仰面长叹,用力的攥起拳头,将诸葛亮的来信捏成一个哗哗作响。他沉思良久,又抚平了来信,看了又看,提起笔给诸葛亮写回信。他刚刚落笔写了几行,又摇了摇头,将那张襄阳纸揉成一团,扔在一旁,提笔又写。接连写了几次,他还是觉得不妥,总觉得语气不合适。

    他对诸葛亮的说法不赞同。

    诸葛亮对这些蛮人是以一种利用的态度,另外还有一种借刀杀人的想法。他希望这些武陵蛮和曹军的攻击杀中损失惨重,这样既起到了阻拦曹军,延迟曹军进入武陵的作用,也为刘备以后更好的占据武陵扫清障碍,这个想法看起来是一举两得,就连马谡开始也是这么想的。但是自从曹冲派了使者来,重金赎回了朴敢的首级之后,他的想法变了。

    他没有想到曹冲会不惜代价赎回一个巴子的头颅,他一直以为曹冲和他们一样,驱使这些蛮人攻杀,同时借机消耗他们的实力,根本不会把这些巴子当成他自己的心腹。而现在,他却不这么认为了,他觉得曹冲是真心把这些蛮人看作大汉子民,看作和他手下的那些汉人将军一样的心腹,是平等的对待他们。他有些明白为什么那五百白虎军虽然身陷绝境也绝不投降了,他们宁可奋战到底也绝不屈服,一来是他们巴人的荣耀,二来是他们哪怕战死,曹冲也不会亏待他们的家人,他们的家人将会得到和汉军士卒一样的抚恤,而听说,曹冲定下的抚恤标准,比一般的汉军还要丰厚,汉卒,蛮兵,一样看待。

    五百人,垂死一击,在两面受敌的情况下,击杀武陵蛮近千人,要不是谷外的袁虎摸不清底细,他们那一战可能会全军覆灭,而不是现在的情况。一想到朴敢死后白虎军的疯狂,马谡就不由得心生寒意。他当时一直不太明白这些巴子为什么这么固执,但曹冲的使者来了之后,他有些明白了。

    不光是他明白了,沙摩柯也有些明白了。从他不一样的眼神里,马谡看到了他心里的动摇。

    这些他很想告诉诸葛亮,但他又知道以诸葛亮内心的骄傲,恐怕未必会接受他的这个看法,而作为他,又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所尊敬的兄长这么糊涂下去,他隐约的觉得,曹冲的做法显然要比诸葛亮的想法更胜一筹。

    马谡想了半夜,斟字酌句的给诸葛亮回了一封信。他委婉的说明了曹冲对蛮军的态度,然后建议诸葛亮在利用武陵蛮的同时,也多考虑一下武陵蛮的生存。他说,武陵蛮在最近的作战中损失极大,他们前前后后已经死了近两千人,占到族中精壮的三分之一,后面还要打仗,在曹军的重兵围困下,至少还要再死么多人,军师消弱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

    现在曹军已经逼向涪陵,逼向沙摩柯的老寨,从他们的兵力来看,好象不仅仅是为了涪陵的安全,还有可能是想顺势夺取武陵郡,进而全取江南四郡。如今主公率重兵在外,以四郡的财力不足以支持两线作战,因此如何能充分利用武陵蛮来拖延曹军的步伐,就显得至关重要。如果军师不吝粮草、军械,多支持一点沙摩柯,他就能多支持一段时间,为我们赢得宝贵的时间,为军师赢得稳住四郡的时间。因此,希望军师派张飞部向西靠拢,与沙摩柯相互支援,护住我们的侧后方,以免被乐进截断归路,合围沙摩柯。如果沙摩柯一死,武陵蛮就会如鸟兽散,甚至会投入曹军,那样一来,武陵就会象一个少女一样无遮无掩的暴露在凶残的曹军面前。

    马谡还说,现在成都的大军都向涪陵方向移动,水师也在秭归驻扎了一段时间了,似有向下游运动的可能。下游的重镇是夷陵、江陵、夏口,夏口还有江夏的水师,如果合兵一处,可能会对长沙不利,如今长沙兵力不足,请军师小心戒备,以免被曹冲钻了空子。他还建议诸葛亮派出使者,深入成都之西的羌人部落,挑动那些羌人造反,扰动益州西线,减轻涪陵的压力。

    马谡整整写了一夜,天色微亮的时候,他才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将厚厚的信囊交给亲随,让他立刻赶往零陵将信交给诸葛亮。看着亲随出去,他才吹灭了亮了一夜的油灯,伸出双臂伸了个懒腰,捶了捶有些酸痛的肩膀,和衣倒在旁边的牛皮上,沉沉睡去。

    在梦里,他又看到朴敢如杀神一般的向他一刀劈来,朴敢一刀剁下了他的头颅,拎着他的头发,提在自己的眼前,两人直面相对。他却不觉得疼,只是很惊恐的看着自己不停的向外冒血的脖子,耳边听着朴敢的讥笑:“竖子,就凭你们几个,想挡住将军大人前进的脚步,真是螳臂挡车,自不量力……”

    说完,朴敢将他的头扔在地上,抬起脚狠狠的踩了过来。马谡看着扑面而来的战靴,终于压制不住心头的恐惧,大声惊叫起来。那只脚停住了,移了开去,露出一张脸,但又不是朴敢的黑脸,而是换了一张笑嘻嘻的娃娃脸,看起来很模糊,有些不太真切,那个娃娃脸冲着他笑道:“马谡,你们想跟朝庭作对吗?你马家想当逆贼吗?”

    “成者王侯败者寇,到时候谁是逆贼还说不定呢。”马谡压制着心头的恐惧应道。

    “呵呵,就凭刘备,能成王?”那个娃娃脸放声大笑,“再说了,你都被人砍了脑袋了,还能成王吗?你不觉得疼吗?”

    马谡一惊,突然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他“啊”的大叫了一声,浑身冷汗的坐了起来。一个蛮女撩起帐帘走了进来,蹲在他的面前,轻柔的抚着他汗津津的脸:“马先生,又做噩梦了?”

    “嗯。”马谡无力的点点头,他最近太累了,精神状态一直不好,上次又盯着朴敢的头颅看得太久,朴敢那张脸一直留在他的脑海里。

    “你有什么事吗?”马谡拨开那个蛮女的手,自己站了起来。这个蛮女是沙摩柯送给他侍寝的,对他极是依恋,但马谡却没有想过这些,他襄阳马家的人怎么可能娶一个蛮女,哪一天他走出这个寨子,就跟这里的人没有关系了,当然更不会记得一个陪他睡觉的蛮女。

    “精夫……派……人来……请先……生。”蛮女胆怯的缩回了手,耷拉下了眼皮,用刚学会的汉话结结巴巴的说道。

    “哦?”马谡应了一声,扫视了一眼,走到那个蛮女端来的木盆前,伸手双手舀起一捧凉水拍在脸上,一阵清凉让他精神一振,他用力又拍了两下,直拍得脸色发红,才接过那个蛮女递过来的丝巾擦了擦脸,甩手离开了大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