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半个小时后,整个村子完全进入了白天模式。这时,张欣然妈妈逆着光急急地走来:“欣欣,你怎么在这儿啊?早饭做好了,咱们回家吃饭。”

    她说着一把把女儿扶了起来,也许是坐的时间有点长,张欣然刚一站起来就“哎呦”一声又“扑哒”坐在地上。

    “欣欣,怎么了?怎么了?”妈妈的脸色都被吓白了,连声问。

    “没,没……没事。”张欣然的表情渐渐恢复了,她对妈妈说,“坐得时间长了,腿脚有点麻。”

    “我跟你爸一起来,就发现你不见了,我们知道你没找到工作心里憋屈……”妈妈说,“欣欣,你一夜都没咋好好睡,今天又起得这么早,你可别把身体搞坏了。工作的事再大,它能有身体重要?欣欣,没工作咱不怕,只要身体好,一切还不都是人创造的?”

    张欣然这下慢慢的从地上站了起来,她用手揉捏着小腿。

    “我跟你爸结婚时咱们村比现在还要穷,那时,咱们还住在沟底的窑洞里,现在咱不也住上了砖房?”张欣然的妈妈说,“好日子都是一点一点奋斗出来的,谁在追求好生活的路上,还不遇上几道坎?”

    妈妈接着说:“我跟你爸刚结婚时家里穷得连床厚点的被子都没有,那时的条件比现在差得远,村里也没有现在这口水井,每过一段时间,我就得赶着咱家的毛驴去拉水。后来,你爸去外面的煤矿打工了,我就拉扯着你和你哥在石堆村过日子。”

    张欣然一边走着,一边听着妈妈讲着自己和家里的故事,她的每一句话都是那样的质朴,每一个动作甚至说话时的目光和神态,都是那样的原生态。在四面环山的石堆村里,人们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片贫瘠的几乎要荒芜的土地上,常年过着缺吃少穿的生活,千百年来都在昏暗的油灯之下,幻想着遥不可及的世界。他们对于水和光明的渴望,就像一个人,一个群族,甚至一个部落渴望重生一样的迫切。

    “你爸当年出去打工一点没错。咱们这里实在是太落后了,不光没有电灯,没有汽车,没有马路,咱村一组这20多户人家,到现在都不知道村里的土地有多少。”张欣然的妈妈说,“我刚嫁到这里时也纳闷,虽然你姥姥家在后山,也穷,但也不至于像咱们村一样不知道用亩数说地。咱们村从古到今,从来就没有统计出个数字来。”

    张欣然妈妈说:“到了80年代时,那时你才刚出生没几年,村里给各家分地时也从来不用绳子量,都是村干部站在地头用手指,用手指来比划。他指一指这块地,这块地就归张瘸子家了,他再指一指那块地,那块地就成了李聋子家里的了。大家说地从不按亩说,而是说架,一头牛一晌午能耕多少地,这么多地就是一架。”

    母女俩一边说着一边走着,这时她们走到了一个下坡,张欣然很有经验地侧着身子,一边用脚当刹车,一边缓缓地下着土坡。像一只土生土长的小鹿,轻快、灵活,挺着脖子,高高地仰着头。

    她没想到,在妈妈身上居然还有这么多的故事。

    村口那口水井跟前时已经有好几个村民排队打水了,一个干瘦的女人绞上一桶水,像虾一样弓着身子,把水桶从吊钩上取下来,然后,跌跌撞撞地将水桶提到一边,桶里比油还贵的井口漾出桶沿。

    “黑蛋,你是死人啊?还不过来抬水?”女人转过脸冲着不远处的儿子大喊。

    黑蛋是个白痴,十五六岁,身体魁实。他站在一旁边挠着脑袋傻傻地笑。

    “快过来,抬水!”女人说着从井边捉起一根棍,挥舞着棍子嚷着。

    黑蛋受到了惊吓,他身子一颤,赶紧条件反射似的双手护头,“嗷嗷”叫了一声,倏地一下朝远处跑走了。

    “你这该死的东西!怂都干不成,你要把人给害死啊!”干瘦的女人说着“啪”的一声将木棍扔地上,目光跟锥子一样锥着黑蛋健壮魁梧的背影,气乎乎地喘着粗气。

    这个女人头发干枯蓬乱,像簇在头顶的一堆野草,她显然没有洗漱就来绞水了。

    “唉!红霞这辈子命真苦!她16岁就嫁给了瘸子张一民,生过几个娃,都没活,后来活下了两个,老大就黑蛋这傻子,老二是个闺女,她跟着他爸住到县上了。张一民虽然身体残废,但还是挣扎着在县城租了一间小房子,让女儿在县里上了小学。村里的小学都停办了,到县上上学也好,至少不会耽误娃。”张欣然妈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