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有些许酒意的张飞摇头不止:“事情我是知道了,可我兄昔日能立足淮南,左倚陶徐州,右靠刘荆州,以他为人,未必会趁火打劫。”

    “那荆襄之地可就要归孙破虏了。”可能确实是喝了几杯酒,李进便在义舍堂中随口而言。“刘表一书生,焉能制猛虎?怕是此番根本就是遂了孙破虏心意!若如此,我们曹公平白得兖州六郡,孙破虏横行江上,尊兄岂不是要落人之后了?”

    张益德依旧摇头:“落人之后便落人之后,非义之战,焉能为之?”

    “乱世之中,本就要刀兵相见,争夺天下,光持仁义没用吧?”李进愈发争辩。

    “若是为了得天下而失了义气,反而更没用。”张飞昂然相对。“我兄既然已有立足之地,便不会轻易为此事,至于孙破虏,他自取荆襄便是。”

    堂中士子、商贾早已知道二人身份,此时闻言听得都已经呆了,如何敢言,而一片寂静之中,李进缓缓颔首,也不再争辩……不过事情确实是大事,张飞还是要即刻渡过睢水往南岸刘备所握的那半个沛国而去的,于是二人不顾天黑便一起出门,准备渡河。

    而走出门来,未及上马,却又闻得身后再度喧哗,原来,其中一个士子唤做徐庶徐元直的,因为兵役再起,而老母独留颍川,却是要与之前一起在南阳同学的石韬、孟建,以及新结识的蒋干就此分手,独自匆匆连夜往西北家中而去了。

    而张飞见状却又翻身下马,叫来此人,将坐下马匹想让,倒是让徐庶感激不及,当场俯首称谢。

    一番插曲过后,李、张方才并走睢水,往距离这义舍不远的渡口处一起登船……睢水不过淮河支流,夏日水涨也不过两三百步宽阔,须臾便已经到了对岸,而对岸亭舍中人接上张飞,李进却又顺势将自己专门带过河的河北骏马交与张飞……可临送上缰绳之后,却又一时迟疑。

    “退之何意啊?”张飞不由失笑。“不舍得与我一匹马吗?”

    “不是此意,我是不舍益德,江湖路远,一分南北,而兵戈复起,不知何日能再相见?”星河映于睢水,李进一面握着马缰迟疑,一面恳切而言。

    “你我兵戈武士,大战之后能得一见,已经是畅怀之事了,又何须效小娘子态?”张飞愈发大笑。

    “也罢。”李进干脆将手中缰绳送上。“酒后乘马,务必小心。”

    “我在涿郡,宛如自幼生在马上。”张飞不以为然,便干脆翻身上马,然后便要在马上拱手告辞。

    “益德!”李进见状,反而上前握住对方双手,旁边火把之下,面色愈见恳切。“之前在堂中有些话我不好当着那些嘴碎的士子而言,便是此时也有挑拨离间之意,可是我是真想提醒你……掌权之人,本心最是易变,你心中无私,天下景仰,可是你想过没有,若真有一人,你兄刘玄德行负义之事,你居于其下,该当如何?”

    张飞沉默一时,却又缓缓而答:“我不信我兄会为此事。”

    “可即便如此,有一件事情,却是躲不过去的!”李进毫不迟疑,继续言道。“卫将军居天下之半而行新政,俨然十年之内有志于天下,而你兄玄德以其弟之名坐断淮南,其实参与中原联盟,将来有一人,卫将军以天下大义并吞中原,而你兄长以一方诸侯防而守之,也算有义之战……你居于其中,何以自处?”

    张飞闻言而笑:“退之,今日在义舍内,我听那些小子议论天下大势,却是想到了在邯郸城下,卫将军也曾在一次休沐之后入城醉酒,然后握我手议论……其人当时有言,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是定数,而他是一定要在有生之年讨平天下的,只是益德还有玄德,到时候该怎么办呢?”

    “你怎么答?”李退之一时怔住。

    “我说……君侯曾有言,当不负天下;我兄玄德有言,当不负君侯;我亦曾有言,当不负我兄,亦不负君侯……日月昭昭,人唯自爱,方以不负,两位的事情我不知道,但我张益德,绝不会作出负义之事,想来君侯与我兄也都不会让我去做负义之举的。”张飞看着李进缓缓而答。“于是君侯出兵东征,界桥伏盾之后,连将军号都未及想明白,便匆匆北归,却又在他将至青州之前,专门让人与我一振义将军印,以全我义气……退之,此虽乱世,但这天下间却不光只有权谋的,又或言,正当乱世,反而需要义气二字!你看看真正成事之人,是不是皆有一番英雄气?”

    李进一时感叹,便要抽手:“是我小人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