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谢啰。你呀,还是这样瘦,什么时候把你喂胖了,你再好好谢我吧。”

    姬宁伸长打饭的大铁勺,潇洒挥舞,打的每一样菜,都比普通分量要多些。寒鸦微笑,她知道自己这么说完全是多余的。但我必须要说谢谢,我来自内墙外,能表达感激的机会不多。寒鸦这样想着,朝姬宁点头微笑,姬扬靠在橱窗边,侧过头打量她。“你们怎么回事?她从来没对谁这么笑过。老实交代,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还是你背着我给她下了蒙汗药?”

    姬宁打菜的勺子刚收回去,姬扬便将餐盘伸了进去。这在就餐规定中是不被允许的。姬宁笑眯眯地接过姬扬的托盘,他掌心似乎躺了个白色的小球,在他接触餐盘的同时,粘在了上面。寒鸦眨了眨眼,她明白自己没看错,也知道不该做声。你既不是姬扬和她背后势力的对手,也不该害姬宁。于是她利落转身,袍子又传来不妙的动静。寒鸦不得不放慢速度,端着餐盘走向餐厅后半段无人落座的角落。

    女学生们永远都喜欢聚在一起。一起吃饭,一起读书,连上厕所也要手拉着手,隔着隔板间叽叽喳喳。寒鸦搞不懂她们哪里来的那么多话可聊。食堂的前半段距离冒着热气的几口大锅更近,人多,热闹,暖和;后半段则正对永远关不上的大门,容易被突然杀到的缄默姐妹抓包不说,永远都有一股冷飕飕的穿堂风吹着脚脖子。但这里也胜在安静,没有那么多的眼睛,那么多的声音,以及寒鸦永远插不进去的话题。寒鸦一屁股坐在无人落座的长桌前端,背对所有人,舀起满满一勺土豆炖肉塞进嘴里,大嚼特嚼。啊,这软糯的口感,名副其实的肉香,泛着油光的汤汁,还有八角和香叶——龙尾沟难得一见的配料——寒鸦吃得满嘴油光,感动得快要落泪。

    “话没说完,你怎么就跑了。”姬扬搁下餐盘,坐到寒鸦正对面。两年以来,从没有人在食堂跟寒鸦打过招呼。她猝不及防,抬眼望向姬扬,这才意识到食物塞了满嘴。寒鸦勉力咽下,噎得直伸脖子,姬扬忍俊不禁,将餐盘中盛牛奶的杯子取出来,推给她。寒鸦瞅了一眼那表面结膜的乳白色液体,接过来屏住呼吸喝了一口。古怪的味道让她的脸立刻皱起来,姬扬嘿嘿直乐,寒鸦抿紧唇,看向阳光透过窗户,投在瓷砖上的长方亮。阴风缠住她的脚踝,让她浑身发冷。

    “喝不惯?”姬扬拿回自己的杯子,也喝了一口,同样皱起眉。“我从来不喝热牛奶,也不在里面放糖。这玩意儿喝起来是怪怪的,尤其是上面那层膜,但总比兑水的冬瓜汤强。你那么瘦,该多喝点有营养的。”

    “我吃得挺多的,就是不长个。”寒鸦转回头,埋头扒饭。她为什么特地坐到我对面来?该不会就是为了让我多吃点吧?寒鸦偷偷打量姬扬。在头脑简单的人眼里,姬扬是更值得同情的那个。寒鸦没有父亲,姬扬则是个孤儿,她由奶奶养大,父母在她年幼时便双双离世。姬扬从未在同班同学面前隐藏过自己的身世,看起来也不像个没有父母的人。“你奶奶一定是位了不起的巫师。”寒鸦的话让姬扬挑起眉毛。该死,为什么忽然说这个,你又专挑不该说的话讲,笨透了。寒鸦抿嘴,将头埋得更低,送进一大勺番茄炒鸡蛋,塞住自己的嘴。

    “我还以为你对人完全不感兴趣,看来并非如此嘛。”姬扬也送了一口鸡蛋进嘴。同样的勺子,她使起来就格外潇洒,学徒长袍穿在她身上,也比寒鸦的精神得多,不仅笔挺洒脱,颜色也鲜亮,估计洗的时候用了寒鸦说不出牌子的增亮剂。

    “谈不上感不感兴趣。”我只是不想丢脸罢了。况且我也没有那么多的闲钱,跟巫园的大小姐们一起出去野餐,踏青,在废弃的塔楼顶花上整整一天的时间,眺望什么沐光森林的落日。太阳不能让我名列前茅,跟课业有关的材料也不总是免费的。不念书的日子里,我得找点活干,而你们只需要向家里的大人伸出手就可以了。这些无论哪一样,怎么说给你这样的人听呢?

    寒鸦抬头看姬扬,她跟其他女生一样,完全想不到寒鸦的心事,自在地提出邀请。“晚上你没事吧?跟我一起去梨园,有好东西给你看。”梨园?那可是高年级男巫学徒住的地方。“我不想认识男巫,对他们也没兴趣。”“哈?谁说要给你介绍男巫了?还是你想认识他们中的谁?”寒鸦立刻把头摇成拨浪鼓。姬扬乐起来,栗色的眼睛弯成两道月牙。“那你张口就是男巫?”还不是因为你和他们走得近,班上到处都是风言风语,说你谈了男朋友,好几个!

    寒鸦望着姬扬,一时找不到可以说出口的话。姬扬前倾身子,低声说:“我们去找点乐子,比男巫有意思得多的东西。”

    找乐子?寒鸦再次把头甩起来。这下可扫了姬扬的兴了。自得的笑意从她脸上消失。她变得严肃起来,语气相当不悦。“你害怕了?还是信不过我?嘿,你在望龙亭下偷偷刻诗的事,我可没跟任何人说起过呢。”

    “我哪会写诗。在巫园建筑上乱涂乱画被抓住是要扣风纪分的,你可千万别出去乱说。”

    寒鸦说的是实话,姬扬偏不信。她倾斜上身,几乎要挤过来。“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你怕什么?你当我是风如羲,天天就知道打小报告。别以为天黑我就看不清楚,笔迹虽然不是你的,我可看见你的脸了。”

    “你认错人了。”

    “冬尽不见春归了,

    寒夜乌啼竟孤调。

    卧龙沉眠终须醒,

    一朝腾云破九霄。”

    她在说什么?是她新想的恶作剧,还是巫园小姐间流传的暗语?她的神情看上去好郑重,不像在消遣我。可是我……寒鸦皱紧眉,十分确定这些句子跟自己没有关系。上学期期末她考得很糟糕,最后一科《咒语基础》有两道大题没有写好,前面的选择题也错了一些。由于太过焦虑,走出考场回到宿舍的路上,她就抠破了大拇指的皮。此后的记忆更加稀薄,因为考试结束太早,食堂压根没有开门。寒鸦饿着肚子,本打算早些收拾行李,避开人流高峰回家的,结果在沮丧和备考积累的疲倦夹击中昏睡过去,再醒过来的时候,月亮已经升得老高,脚趾头冻到失去知觉,行李依然散落一地,让她颓丧得只想落泪。

    “我——”寒鸦组织好语言,正要跟姬扬说明情况,食堂内忽然铜铃声大作。两个人都反射式地站起来,姬扬个子高,膝盖撞到长桌,疼得龇牙咧嘴。寒鸦咬住嘴唇,努力憋住笑。姬扬眯起一只眼,正要抱怨,监察兄弟会乌黑的袍子让两个人同时僵住。和她们一起被震慑住的还有就餐的所有人。警铃让每个人都站了起来,有人腮帮子鼓鼓囊囊,也不敢咀嚼,瞪眼望着逐一入场的兄弟会成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