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泓抽出腰间佩剑,刃尖直比方游山喉口,方游山挑起眉,玩味地打量悬停在要害前的三尺青锋,“我都不躲,为什么要停手?”

    徐泓年近迟暮,但手并不抖,“先前,我纵使知道你害他失踪,生死不明,连带着杨家也没落,我也清楚你心里有恨,不会让他好过,但只要你能让他回来,活着回来,我都可以算做两清,既往不咎。可你……你怎么敢?!”

    方游山无所谓他的愤怒,望着徐泓泛满血丝的双眼,甚至觉得有些好笑。他还是能在那里看到精密的筹算,是一剑泄愤,还是留他苟活?是按兵不动,等杨微时恢复了再行将功抵过,还是必须一诺千金,为着那点道义打落牙齿和血吞?

    方游山的脖子被剑尖擦出一条血线,却蹲下去有恃无恐地扶起杨微时,他才离水这么短时间,嘴上就起了死皮,伤口更是一碰就裂,方游山撩起海水浇在杨微时身上帮他缓解,见杨微时衣襟规整,全然没有翻动迹象,嘲弄似的一哂,迎着剑尖抬头,语气忽地与杨微时如出一辙,听得徐泓一激灵。

    “若把我活剐了,微时怎么办呢,您舍得他一直做这样的怪物?这样的身体您尚且不忍去看,日后他醒过来又如何自处?怕是只会恨,没有被我淹死在海里。”

    “哈,你还能让他的腿长回来?”

    “不知道。”方游山歪歪脑袋,笃定道,“但我不在,他一定恢复不了。”

    悬在额前的剑晃了晃,噌地一声收刃回鞘,徐泓闭上眼,声音空瘪,一夜间又苍老了几分,“我去驾车,你护好他。你胆敢骗我,我会先杀了你,再给他个痛快。”

    方游山抱起杨微时跟上,进了车厢,只听一声清脆的鞭响,车轮轧过起伏不平的沙滩辘辘前行,方游山在颠簸的车厢里左摇右晃,他其实可以坐稳当一些,但这是他今夜第一次歇息,实在不想再使劲了。他望着车外怔了一会儿,将视线移回杨微时身上,看他残破的尾,被发育不良的蹼束缚住的手指,脸侧的指印和因暴力性交而裂口的唇角,觉得自己像个毫无经验的机关师,被人兜头甩来一大堆见都没见过的零件,不知从何下手,茫然又疲倦。

    他对着无声无息的杨微时凝视良久,突然坐直,如梦初醒般地,一把将他拉过来从口鼻检查到胸脯,方游山握着杨微时还有脉搏的手腕心有余悸,他竟然能忘了杨微时在岸上没法呼吸——明明上车前还想着。这么大的疏漏既让他手忙脚乱,又仿佛递给他了一把钳子,让他找到了第一片和第二片零件的拼接处,他捧起杨微时的下巴将唇贴上去,一口一口将空气往里渡,紧盯着他的脸不放过一丝一毫反应,但鼓噪的心跳和发抖的唇都是他自己的,杨微时很久没能安宁地睡这么长时间了,唇齿相交,只让他尝到了满口冰冷的腥膻。

    徐泓将车停在了一处毗邻渔家的别院,这院落不大位置也偏,长期荒弃,墙上布满青苔,门环上都是铜锈。徐泓只开了侧门,方游山率先抱着杨微时进去,轮番找了一遍,所幸真在一侧厢房里找到只摆设用的鱼缸,虽然比杨微时关他的那只小了许多,也是此处能装下他的最大容器了。

    徐泓紧跟着进来,他显然还不适应杨微时的身体状态,正要问为何不去主屋,一看到方游山要把杨微时放进鱼缸去,疾步上前就要阻止他。

    方游山跟他完全想偏,“不要再去买大的,他暂时呆在这里就行,太引人注目了。”

    徐泓摇着头,张了几下嘴却说不出阻挠的话,只觉荒谬至极。

    方游山见他你了半天你不出个所以然,道,“以前准备的用度,运一部分到这来,不用太多,现在最需要的是药,足量的各类伤药,不要耽搁,你去找,这里我守着。从现在起,这间屋子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准进来。”

    徐泓要说的话又被方游山打断,“也不许请郎中。他若醒着,想不想见人你比我清楚,见不见得人,你也比我清楚。”

    徐泓气笑了,“方游山,你这是拿他当人质吗!”

    天际泛出鱼肚白,远处传来渔夫出网拉号的回声,方游山站在窗前,修长的身形同昔日网中困兽泾渭分明,他语气冷漠,“渔家早出晚归劳计辛苦,不知如今的人鱼价值几何。

    “他本来就是。”

    方游山将徐泓极不情愿地打发走,心知这才是一个真正的、势均力敌的合作的开始,他握着杨微时这根软肋,会有许多条退路,可在陆地上,哪里都是人类的主场,就算他们原地不动,也稳占上风。

    方游山望着鱼缸里的青色,杨微时,同病相怜,你可要保护好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