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的《容斋六笔》,就在这里,客人自己入内吧,我会守在门外的。”

    掌柜指着一扇房门,请张家玉自己进去。张家玉却也不疑有诈,直接走了进去。他一推开房门,屋内的琵琶声便突然停歇,堂屋内人影一晃,一个熟悉的身影就把张家玉抱了个满怀。

    “元子兄!”

    “陈卧子!”

    两人相拥在一起,张家玉见到阔别经年的故交老友陈子龙,忍不住眼眶一红,哽咽道:“好、好,太好了。卧子一切安好,这太好了。”

    陈子龙悄悄关上房门,竖起一根手指,嘘声道:

    “嘘,我现在不是陈卧子,而是在京中做笔砚买卖的陈三爷。元子兄今后要改口叫我三爷了。”

    陈子龙接着请张家玉入座,问道:“一路上有无他人跟随?现在京师情势非同小可,我来此龙潭虎穴,一切人事都要万分小心。元子兄同样,身家性命在此,做事定要审慎。”

    “三爷多虑了,我一个庶吉士,又不参要军机戎马之事,建奴倒也并不注意我。”

    张家玉呵呵一笑,然后就神情肃穆地问道:“三爷……三爷冒险来此龙潭虎穴,看来是与新东家,关系已经是莫逆?”

    陈子龙知道张家玉忠心王事,又有勇有谋,当京师被皇太极控制以后,张家玉居然还能利用装作难民逃出北京的家人和自己重新建立联系,他的判断力和行动力,还有预测局势发展的能力,都让陈子龙深为佩服。

    “不错……老东家的产业已让外人篡了,新东家好歹是我们的自己人,与篡夺家业的外人决计不同。而且我已看过这新东家经营的许多产业,均是井井有条、手段高明,规模宏大,不仅超过了老东家以前的景况,而且比之老太爷的时候,也不遑多让。”

    张家玉听罢,只能苦笑道:“我们自己瞎了眼睛,开门揖盗,让外人篡了产业,怨不得别人。只是这外人用诈变之法篡取产业,如何让人心服?何况他倒行逆施,现在不过人人隐恨未发罢了。”

    “元子兄……你怨我吗?怨我找上了新东家。”

    “忠臣义士,于明为多。”张家玉终于正声道,“朝廷二百余年江山,天下士民已经无愧于太祖高皇帝。贵军以正道取天下,何有怨言?我听说大顺永昌天子自俸极俭,身旁不过一妻一妾两个老妪而已,粗粝与士卒众,如此明主圣君,即我遇之,犹且北面臣事之。何况三爷身陷徐州,刀斧及身,帅臣信谗,将欲杀尔。

    明朝固有之土地、人民,非一家一姓固有之土地、人民,而实中国所有。此是朝廷负三爷,非三爷负朝廷。”

    陈子龙闻言不禁叹息道:“我在徐州时,一路所见百姓残破,官军皆如虎狼,所过必焚掠残灭。我同密之、许生,本都有报效朝廷,扭转乾坤的大志,可是侯制台欲杀袁时中,高镇台又从中作梗,徐州动乱内幕,元子兄有意,我可以将其原本,全部讲给兄听。”

    这处纸笔铺子,是大顺军安插在京师内的红队据点之一。

    在徐州投奔李来亨的三名士人,许都已跟随顾君恩投笔从戎,方以智则因精通西学、物理、算学,被李来亨留在身边,与湖广提点学政的谢徵一起筹划进一步刷新湖广随营学堂和乡官学堂的教学内容。

    陈子龙身为云间才子,又是复社领袖之一,于明朝京师士林之中,人脉广泛。他知道自己的一支生花妙笔,在戎马倥惚的大顺军里起不到什么太大的作用。但自己在北京的许多老友,如能策动起来,一定能为李来亨提供许多帮助。

    因此陈子龙便毛遂自荐,请缨跟随红队人员,秘密潜入京师之中,联络老友,策动明朝旧臣,更重要的是为李来亨打探清军的内部动向。